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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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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 章

婁持聲在尚衣監副監的值房住了些時日,還未被趕走。他心下知曉,很大的可能性就是看在大殿下的面子要留他上任了。

尚衣監由掌印太監楊南主管,他合該去與之見上一面。

這些無根無後的太監們慣會想要收繼子來當做慰藉,但他決計不能同楊理一般認旁人做了祖宗。

他有祖有宗,並正是因列祖列宗的原因才吊著一口氣活著。

窗外的樹影投到屋內,形成斑駁一片,婁持聲越思索越是眉頭緊在一起。

他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桌子邊緣,身軀破敗是他別無二選,但身軀之外,他總該有路可走。

婁持聲下定決心便走上了找羅南的路,羅南正同掌司講話,似是沒料到他會前來,上上下下打量著他。

“哼,你進宮裏的日子不長,倒是蜚聲在外了。”掌印楊南不陰不陽地說著,“坐吧,都是孩子,別說咱家欺負你。”

婁持聲脊背挺直,並沒有聽羅南的話落座,讓旁的僉書、掌司等都竊竊私語了起來。

楊南不輕不重拍了一下桌子,冷哼:“咱家給你的臉面你是不打算要了嗎,不管你背後的靠山是誰,總不可能時時看顧你吧,還是說你覺得尚衣監不如司禮監有實權啊?”

“都是為陛下做事,無論是掌章奏文書還是冠冕袍服都一樣重要。”婁持聲低垂著眉目,睫毛如蝶翼般微微擺動。

“你的意思是你一視同仁嘍?”楊南從鼻腔裏出了氣。

“謝公公替我說出來了。”婁持聲輕聲輕語,狀似很溫順,但每個字眼都是帶著刺兒的,惹得羅南很是不快。

“查大人如今五十有三,仍在禦前是紅人啊,老祖宗鄧靜更是含著造化的,對咱們這些後生可謂盡善盡美,有這樣的老祖宗可謂是造化一件。你畢竟是從咱家這出去的人,在老祖宗面前要是還這樣——”

楊南的眼珠在眼眶裏轉了轉,突然匯聚在婁持聲身上,惡聲惡氣道:“可少給咱家添麻煩,查大人和老祖宗可是能在大主子面前講上話的,什麽主子都沒上頭那位大主子金貴。你要知道,這宮裏人的命不僅連主子的貓狗都不如,更是大主子一個念頭的事。”

“是。”婁持聲應下,楊南說得到也未嘗不是實情。畢竟本可以不告訴婁持聲這些的,說了就是提點。

一旁僉書湊到楊南身邊道:“料他也是個沒福氣的,不能當您的子孫。”

“哼。”楊南皺眉,“有金貴的主子在他頭上,咱家可不敢。怕就怕哪日裏玩火自焚了,下場難看得很。”

婁持聲嘴唇翕動,他有些看不清背光的楊南,他想知道楊南嘴裏所說的“金貴的主子”是哪位,卻又覺得這個念頭有些好笑。他來紹國就沒接觸幾個人,明擺著答案的事情沒必要再問。

不過無論是姜依還是姜直,哪個又是肯保他的,怕不都是將他當做浮游了。

旁的人都端著個臂膀一副看好戲的模樣,楊南環視了一周,呵斥道:“一個個真不知道你們都做什麽來,要說什麽就快說,要做什麽就快做,少整一些要笑不笑的死勁。”

楊南這番話讓大家都收斂了神思,也讓婁持聲松了一口氣,看來他也並非是想在他身上全然用強勢的態度。

“行了,咱家也不願意跟你多說什麽了。其他人也是,今個都散了吧。”

“是。”婁持聲應承著,隨波逐流的離開,除了楊理倒是沒人願意走得離他近些。

未了他又聽楊南在身後說道:“咱家一時疏忽,到是沒意識到楊理也想到內書堂學習。聽聞你補了他的束脩,回頭咱家自也會補給你。”其餘人聽後均是有些怔楞,看向婁持聲的眼神都覆雜了起來。

好像是在問詢他怎麽如此有先見之明,搭上了楊南最喜歡的幹兒子。

跟在婁持聲身後的楊理有些不好意思,憨笑道:“幹爹收我當兒子,已經幫了我了。怪、怪麻煩您的嘞。”

“哎,這孩子……”楊南朝著楊理招了招手,“你個小娃娃有這份心就好了,下次有事記得提,咱家也不是什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神仙,哪能面面看顧。”

婁持聲看著跑過去的楊理,陡然有了松口氣的感覺,看來楊南多半也是真個疼愛這個小童。楊理不想他一樣漂泊無依,實在是太好了。

他不去打擾兩個人,按著原本的路線悄聲離去。

本來以為會與楊南不歡而散,結果事情的發展倒是出乎意料的平和,婁持聲難得享受了一個清閑的下午,只可惜也只有這一個下午了,他第二日就被楊理拉著一同去了內書堂。

內書堂在皇宮北門外,獨立而出的一個機構,專司為眾太監習文學字,裏面的太監年齡從六七歲至二十餘,學一些三字文和神童詩,屬於是掃盲的程度。

婁持聲並不想咿呀呀去學什麽啟蒙文物,可拗不過楊理的意思,最終還是被拽到了這裏。

好在不幸中的萬幸是楊理同意和他一起坐在角落。

楊理不過稚童,學起東西倒是不貪玩,溫書起來十分認真。婁持聲覺得有趣,戳戳他圓潤的小臉,楊理揮開他的手,像個小大人一樣勸導他:“母親說了,既然來了宮裏就好好服侍主子,要努力學習討貴人們開心,當然要認真。你也要認真才是對吧?”

婁持聲不置可否,指著楊理用於認字的道德經問道:“你只知悶頭去讀,這十六章寫得致虛極,守靜篤是何意?”

楊理搖了搖頭。

“指得意思是要使內心寧靜祥和到了極點,方能讓生活遠離幹擾和誘惑,清明不變。”婁持聲指著這六個字,看向楊理。

“騙人的吧。”楊理渾圓的杏眼睜大,“不過六個字怎麽能說出來這麽長一段話。”

“知其然也要知其所以然,不然讀什麽書呢?”

“可那些翰林院的大人們告訴我,只要認識字,能給貴人們讀讀東西解悶就行了,陪貴人身邊,看貴人的東西,明白的越多反而越不好。”

婁持聲的笑容漸漸僵在了臉上,好半天才伸出手揉了揉楊理的頭,喟然長嘆:“這是你翰林哪位老師教的?”

“定然不是我教的。”中氣十足的一句話在婁持聲二人身後響起,楊理轉過頭一看,原本皺在一起的笑臉立刻盛開。

“啊,陳老師。”楊理伸出小手抱住了陳老師的腰,他的身高只到人家的腰腹,像個小豆丁一般,“翰林其他大人都不許我們叫老師的,只有陳老師願意。”

婁持聲也站起身來,他認得這位陳老師,姓陳名晗,表字承風。昔年他們曾一同交游,一經分別還以為此生不覆相見,沒想到如今在紹國的內學堂見到了他,還當上了翰林學士。

“婁輕喻,真是好久不見。”

“折煞了,陳大人。”

陳晗神色覆雜,手握拳又放開,揉揉楊理的頭,讓他繼續溫書,轉而叫婁持聲去門外。楊理雖不解其意,但仍很是開心的照陳晗說得做,婁持聲也找不到說不的理由,隨著陳晗而出。

那短短的幾步路,竟讓他感到了煎熬的意味,他當然知道陳晗想問什麽,如果換做是他,應該也想問陳晗。

“輕喻,你倒是比我印象裏的瘦了許多。”

婁持聲倒沒想到他最關心的是這個,失笑片刻,糾正道:“大人也知曉我的情況,直呼我名便是。”

“你……”陳晗的視線在婁持聲波瀾不驚的面上掠過,視線下移後又立刻離開,捂嘴幹咳,“莫不是在逗我,你當真進了宮中受……哎,這叫人如何去說。”

婁持聲搖了搖頭:“沒什麽不好說得,正如大人看見的這樣,一切都是我的選擇。”

“輕喻,你天資聰穎,為何淪落至此。”

“大人!”婁持聲撇過頭,不知為何,陳晗眼中的震撼和同情,讓他有一瞬間感到了刺痛,“直呼我名即可,免得招致禍端。”

陳晗的臉上出現了困惑猶豫:“……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嗎?”

婁持聲向門內看了一眼,有少數宦官朝他們著看去,觸及他的目光便立刻將頭埋於書本之上,看來總有好奇陳晗在同他說些什麽的人。

陳晗像是察覺了什麽:“下學等我?”

婁持聲點頭,陳晗一如當年初見時般熱心腸,看來倒是一直未變。旁的學士多不願教宦官,只教他們認字,更是不許其中生出半絲師生情誼,完完全全當做是任務來做。

怕是只有陳晗勤勤懇懇從不敷衍了事,手中的書本被批註的密密麻麻,就算是對待宦官也盡心盡責,完全當成了自己的學生。

哪怕知道兩個人已經不能走一條路了,陳晗還願同他有交流。

嘉尚四十五年,四月上旬的這一天,對婁持聲來講比其他暑日都要悶些,那些原以為不掛懷的事情如烈陽不斷灼燒在他的心頭。

陳晗靜靜地看著他,瞳孔顫動:“原不該怪到你頭上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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